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11月13日到访白宫与美国总统特朗普会面。两人前前后后谈了约4个多小时，涉及包括打击极端组织、土购买俄罗斯S-400防空导弹系统以及土美经贸关系在内的诸多议题。

在土美关系尴尬又紧张的这个节骨眼上，埃尔多安的访美或许并不能迅速转圜双边关系。但是，从其外交行动中，旁观者可以一窥土耳其作为一个中等强国在外交政策上的灵活与精明。而在笔者看来，土美关系还没有到完全撕破脸的程度，但是其裂痕是难以消弭的。

11月13日，在美国华盛顿白宫，美国总统特朗普（右）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出席联合记者会。（来源：新华社沈霆摄）

自主性的兴起与土美利益矛盾

1952年，土耳其成为北约成员国。从那时起，作为美国在中近东地区的重要战略伙伴，土耳其与美国的关系维持了一个长期稳定的状态。苏联解体后，虽然土耳其的战略地位有所下降，但是随着“9.11”后美国战略中心转向中东地区，土耳其又重新成为了美国向伊斯兰世界展示的“民主样板”。

2002年，土耳其正义与发展党上台执政，开始了以“新奥斯曼主义”为指导的“零问题”外交政策。该政策的目标是：“在区域局势大体稳定的情况下，改善和扩大土耳其的生存空间，渐进而谨慎地追求区域领袖地位”。从这时起，一些美国学者就敏锐地捕捉到：土耳其面向新世纪的外交会更多地具有自主性。美国和北约已经习惯了土耳其作为其亲密盟友，但又是次级盟友的地位，而土耳其正在试图改变这种现状。自土耳其前外交部长达武特奥卢提出“战略纵深主义”起，土耳其就决意在地理和历史两个维度来重塑土耳其的国际地位。一个作为中等强国姿态重新亮相的土耳其是21世纪前20年土耳其努力追求的目标。正是因为土耳其在2002年以前与美国和西方世界的亲密关系，当土耳其转变其外交政策，走向独立自主并追求自身在中东地区的区域影响力时，就不免地会“损害”与美国的关系。

更令土美关系趋向紧张的是，土耳其与西方的利益分歧在扩大。“阿拉伯之春”爆发后，土耳其支持逊尼派反对派武装推翻叙利亚巴沙尔政府，并在埃及支持穆兄会执政。这引发了西方对土耳其从泛伊斯兰主义转向教派主义的担忧。但是土耳其并没有要改变其外交政策走向的意图，而在土耳其社会内部，则认为西方国家连温和的穆斯林执政都无法接受，这引发了土国内对美国的强烈不满。就美国而言，它能够接受的是一个世俗化的、亲西方的、维护美国利益的土耳其，而不是一个伊斯兰化的、民族主义的土耳其，显然，土耳其的现实并不符合美国的想象。西方甚至讨论过从北约中驱逐土耳其并终止其加入欧盟的进程，这使得一直想加入欧盟而不得的土耳其愈加心灰意冷。

随着极端组织的崛起，美国对叙库尔德武装的支持也使长期打击库尔德分裂势力的土耳其感受到了威胁，于是土耳其不惜三次跨境出兵来解决叙利亚库尔德问题；在2017年海湾地区的卡塔尔断交风波中，土耳其坚定地站在卡塔尔一边；在耶路撒冷问题上，土耳其坚定地呼吁阿拉伯世界反对美国将大使馆迁入耶路撒冷。另外，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战略造成美国公信力下降、盟友体系出现裂痕。这也使土耳其更多地反思其外交战略，并试图在俄罗斯、伊朗等势力中间寻找新的平衡。种种姿态表明了土耳其用更大的决心来获取地区大国的地位，改变自身长期以来唯美国马首是瞻的被动外交，更多地凭借自身软、硬实力来塑造“新周边态势”。

“凉开水”——土美关系的未来状态？

有学者认为，1997年到2007年是土美关系的最高点，双方合作的深度和广度都是空前的。这可认为是双边关系的“沸点”。而“冰点”则是2016年土耳其未遂政变后的这段时间。美国对土耳其实施了经济制裁，土耳其购买俄罗斯S-400防空导弹系统等事件让土美关系剧烈震荡。此次埃尔多安访美可以视为双方关系略微回暖的标志，但是如果用水温打比方，只能说水温适宜，没有那么透心凉罢了。

笔者认为，展望未来的土美关系走向，有如下因素须要考虑：

首先，土耳其的自主性有其限度，而这一特点决定了土美之间不会完全反向而行。在强人埃尔多安的领导下，土耳其已经在地区和国际舞台上施展拳脚。但是，土耳其自身的地缘政治特点是一把双刃剑。它地处欧亚交汇处，毗邻地中海、黑海和爱琴海，又被中东、高加索地区等热点地区围绕。这致使土耳其在获取四面出击的机遇时也面临着诸多掣肘，对于多重关系的平衡使得土耳其心力憔悴。一方面，俄罗斯与土耳其的关系在历史上更多是冲突而不是合作的关系。目前来看，两国关系的靠近也只是土耳其在美土关系交恶后走的一步平衡棋，而且俄、土两国之间的合作范围也很有限，更多是在能源贸易和在叙利亚问题上协调立场等方面。另一方面，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也会制止土耳其脱离西方阵营。自土耳其与西方阵营出现裂痕以来，不少学者就警告称土耳其退出北约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这将大大降低北约的凝聚力、削弱其行动能力。本月16日，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称：土耳其在打击恐怖主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显然，这种表态是在拉拢土耳其继续留在北约。在中东地区，虽然土耳其已经成为了举足轻重的力量，但是在处理库尔德人问题、土叙关系、土伊（朗）关系和海湾地区关系时也必须协调其他大国（尤其是美国和俄罗斯）的立场。

其次，从土耳其自身因素来看，土耳其的“向西看”思潮从凯末尔时代就已经确立，其国内依然有很多声音坚持认为土耳其应该继续与西方阵营紧密合作。政治上的分化会造成其政策实施受限。军事上，土耳其的武器装备大多依赖北约盟国提供，尤其是陆军和空军的武器装备。一旦与美国和西方割裂，那么其军事力量将面临严重削弱甚至是“断层”。所以此次埃尔多安在会晤时也表现出在S-400事件上更为温和的立场，同时也继续寻求引进美国的爱国者导弹和F-35战斗机以强化双方的军事联系。

最后，考虑到土耳其在中东地区的重要意义与影响力，美国绝不会轻易就把土耳其作为弃子，美国绝不会放弃作为冷战以来的长期重要盟友的土耳其。土耳其在美国的中东战略中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无论是影响其南方的阿拉伯国家，还是对北边的俄罗斯加以遏制，土耳其的战略位置非比寻常。早在1997年出版的《大棋局》一书中，布热津斯基就写道：“只要土耳其的国内政治不大幅度转向伊斯兰化，美国就应利用自己在欧洲的影响促使土耳其最终加入欧盟，并坚持把土耳其当作一个欧洲国家来对待。”作为美国中东地区支点国家的土耳其，继续留在西方阵营是符合美国的根本利益的。在反恐问题上，美国还需要与土耳其继续携手打击极端组织。不久前击毙“伊斯兰国”头目巴格达迪的行动中，土耳其的情报发挥了关键作用。这也给特朗普的政治履历上增光添彩。所以，特朗普无论是从反恐战争本身还是从个人的角度都有与土耳其继续发展双边关系的必要。从经贸领域来说，美土之间经济互补性强，作为商人的特朗普和苦于经济发展的埃尔多安可谓互有需要。此外，还要注意的一点是，美国还有50枚核武器存放在土耳其，一些美国官员认为，土耳其实质上已经把这些核武器扣为“人质”，作为要挟美国的筹码。这也是美国在处理美土关系时必须注意的：一旦两国决裂，土耳其将成为一个事实上的有核武器的国家。

综上所述，土美之间的分歧和合作将会长期并行。打个比方，双方的关系就是“凉开水”，水温适中，可以再加热，也可以被冷却，不会完全倾覆，但是也很难再回到沸腾的状态。虑及整个地区局势的不确定性，未来双方的关系走向仍然有待观察。